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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45善惡之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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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45善惡之辯

晏然回到房間,腦裏走馬燈般,依次浮現祖父心折與首肯、王氏的害怕與不以為然、晏承恩的惱怒和自得,鐘小賊的張皇失措,還有晏家眾仆婦的驚愕與忿懣。

她躺在床上,翻來覆去胡思亂想。

她想,此事之後,晏家人應該對她的態度會有所改觀,畢竟她是那麽聰明能幹,臨危不亂,她不再是晏家吃白食的孩子,她可以為晏家解決問題,她是那麽的重要!

想著想著,她嘴角帶著笑意睡著了。

再醒來時,天已大亮,綺雲兩手撐著她的後背,避免她重新躺回床上,冷水洗過臉,晏然恢覆了八成精神,穿衣洗漱,與往常一樣,去隋家學塾。

學塾內,溫荷的位置由沈山補上。

晏然和隋靜坐在前排,晏晴和沈山坐在後排,又因晏然身高已經超過長姐,是以吳教授安排身高更高的沈山坐在晏然後面。

沈山成了萬花叢中那一抹綠,女孩們都喜歡圍著他說話,他習以為常,因為不只是眼前女孩喜歡與他說話,他在別處,也是這個待遇。

不尋常的是三個女孩對他的稱呼,分為兩種:隋家姑娘和晏家大小姐,稱他為沈公子,晏然則以哥哥相稱,因為王氏警告她不允許叫沈山是小徒弟,沒禮貌。

晏然很喜歡纏沈山,因為這個哥哥見過大世面,可以給她講金陵之外的風土人情,園林建築,山川河流,在晏然眼裏,沈山就是一本會說話的《永樂大典》。

沈山樂此不疲解答,並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妹妹的偏愛,比如今日上學,他就帶了家廚做的蜜餞菱角,只因昨日筵席上,晏然誇口說好吃。

只是這日晏然沒有食欲,只是叫綺雲把甜品收了,沈山訕訕,不知所以。

秋日陽光溫煦,豐收的季節,空氣中都泛著金色的光, 綺雲和綺霜坐在私塾外的石階上,難得兩個人不拌嘴,此刻像親姊妹倆似的,互相依靠著,打瞌睡,柳娘手腕搭著月白色繡小黃花的披風,獨自靠著柱礎,閉目養神。

屋內森嚴,屋外悠閑。

吳教授近日容光煥發,這個秋天,知天命的他收獲了一名正值花信的妻子,他的三個女學生,私下議論,一致認為吳教授人不錯,勘付終身,但還是覺著有哪裏不對勁。

老新郎自從有了小新娘,每日衣衫整潔,幹凈的頭巾,散著胰子香氣,此刻他揮舞著扇子,讓學生們誦讀《孟子》,誦讀最標準的姿勢就是閉目搖頭。

晏然搖頭晃腦的咿呀半天,越發迷迷瞪瞪,雙眼餳澀,吳教授納罕,這素日裏精神頭最足的女郎怎麽今日如此犯困,再看看晏晴也兩眼惺忪,不禁蹙眉搖頭。

“噷,”吳教授清了清喉嚨,鏗聲道:“孟子曰人之初,性本善,荀子曰人之初,性本惡,你們如何看?”

雖然《孟子》已經讀過幾遍,幾個女娘七七八八也能背出全篇,但裏面內容,還有很多理解不透徹,俗話說:“讀書千遍,其義自見”,除非是絕頂聰慧之人,更多凡夫俗子還是需要高人來點撥的,否則還要老師做甚?

但在老師點撥之前,學生亦應有獨立思考的意識。

吳教授用扇子敲打隋靜的書案,“你說說看。”

鑒於這是隋家辦的學堂,每每吳教授提問,隋靜總是第一個被關照到。

隋靜現在已經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樣,桃腮梨渦,明媚如蘭,爽朗的性格,天不怕地不怕,偏偏懼怕吳教授,被點名後,暗暗叫苦不疊,澀色扭頭看向晏然,昔日她最好的槍手,今日不知何故,晏然的小腦袋瓜不住地往書案上撞。

隋靜怯視著吳教授,結結巴巴道:“學生認為……學生認為孟子說的對,因為…….”

吳教授嫌她磨蹭,瞪了她一眼,催促道:“理由呢?”

隋靜嚇了一機靈,穩了穩心神,撓頭繼續道:“世上孩童剛出生時,都天性善良,只因環境所致,誤入歧途,荀子說的人之初性本惡的,是在給惡人找借口。”

隋靜堅信自己的回答是正確的,俗話說:邪不壓正,從人性上講,自然善大於惡,說完,她還不忘點點頭,表示自己對自己的讚同。

吳教授閉目頷首,沒有置評,而是移步,重重敲了敲晏然的桌面,厲聲道:“晏二小姐怎麽看?”

晏然驚醒,剛極困,被吳教授的扇子一敲打,就像破土而出的鼴鼠,一臉懵懂,瞑目作睡中好像聽大家在說善惡之分?是孟荀的善惡之爭,還是朱程理學的善惡論?

晏然回頭向沈山求助。

“人之初,性本善還是性本惡?孟子和荀子,你站哪一隊?”沈山把書本掩在嘴上。

晏然遲遲“哦”了一聲,心想,是選擇題啊!與其他孩子不同,晏然一身反骨,最不喜做選擇題,又因自幼不被父母喜愛,晏然不愛守拙,經常語出驚人,讓吳教授大跌眼鏡!

“我覺著這個問題不值得討論。”晏然大聲道,聲音有點啞,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。

“接著說,”吳教授一臉肅容,沈山動了動嘴唇,欲言又止。

晏晴咂舌,期待晏然接下來的話。

隋靜瞠目,暗忖:“然妹妹一定還沒清醒,幾千年來,大儒們討論不休的話題,到她這成了不值得討論了,雖然你經常語出驚人,見解卓群,但也不能狂妄到否定聖賢之言啊!”

晏然極困,但見眼前人都眼巴巴等著她說,故又調皮的賣起關子來,“小時候,我住鄉下谷蘭莊,我外祖父曾給我講過一個道理。”

吳教授聽言,對這個農民老漢說了什麽,產生了興趣,“你說說看。”

晏然看著隋靜,問道:“你可知‘金星壓芒角,銀漢轉波瀾 ’中的金星又叫什麽?”

隋靜咬著粉嘟嘟的嘴唇,支吾半天,金星就叫金星啊!

晏然笑道:“金星又叫玄星、也叫參星、長庚星、太白星、啟明星,曉星,李白有詩,‘耿耿如缺月,獨與長庚晨’,元好問亦有詩,‘萬古寒光太白精,直宜分作兩郎星’,其實他們說的都是一顆星。”

晏然見眾人點頭,繼續一本正經道:“人們喜歡按照自己的目的、喜好,給世間萬物進行歸類,加以區分,就如這顆星星,今日叫張三,明日叫李四,全看人的喜好,這亦如善惡,對與錯皆因時,因勢而異。”

晏然偷瞄了一眼吳教授,見他正閉目思索,晏然躊躇了一下,心道:說對說錯,不過是挨幾句訓,吳教授不會舍得打她板子,故繼續道:“人之初無所謂性善或性惡的問題,西漢董夫子對這個問題的看法,我更讚同,所謂:‘善如米,性如禾’,禾雖出米,而禾未可謂米也。性雖出善,而性未可謂善也。”

“啥意思?”隋靜轉頭問晏晴。

晏晴搖了搖頭。

晏然頓了頓,小心翼翼地對今天的命題進行了全面否定,“這世間什麽是善?什麽是惡?這些東西都說不清楚,還討論人性善惡,殊屬可笑。”

身後的晏晴聽妹妹這番言論,頗感詫異,忍不住開口追問:“善惡涇渭分明,何以說不清楚?”

晏然覆起身,朗朗道:“我問你,同樣是偷竊,竊鉤者誅,竊國者侯,你覺著哪個是惡?哪個是善?”

晏晴不語,晏然繼續道:“ 盤古於混沌中,開天辟地,之後,陽清為天,陰濁為地,若說人與天同,人又何嘗不是混沌初始?”

吳教授也不評價,只是默默點頭。

晏然說上了隱,繼續侃侃而談,“舉個列子吧,”她看向晏晴,“都說虎毒不食子,在小老虎眼裏,母老虎是最善良的,可母老虎為了養小老虎,要去撲食馬、鹿的肉給它吃,對馬和鹿而言,老虎是極其兇惡的。就如昨晚潛入咱家偷竊的鐘小寶,我看他談吐流利,字跡工整,想必在鄉下也是受過好的教育,父母疼愛的,在他父母和朋友眼裏,他一定也是個良善之人。所以說人性善惡,混沌難辨,行為倒是有善惡之分。”

沈山聽到晏宅進賊,心頭一緊,忙探身到晏晴耳旁,急急問道:“你家昨日進賊了?人無事吧?”

“人財都無恙,只是折騰了半宿沒睡好覺。”晏晴悄悄答道,末了,又伸手指向晏然,頗為得意的補充:“是你小師傅發現的賊。”

“哦,”怪不得這姐妹倆今日像瞌睡蟲,沈山從背後仔細打量晏然,雖然小師傅身手了得,但畢竟是小丫頭,身量不及自己肩膀,想那惡賊都是喪家之犬,一個小女娘怎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,沈山不由得擔心,氣晏然抓賊之舉,太魯莽!

沈山還想打聽昨晚細節,挑眉看見吳教授正瞪視自己,立刻端正身姿,不敢在作聲。

隋靜比沈山要了解晏家情況,晏家的家丁皆是練家子,現下晏然姐妹照常上學,想必是沒大事,反倒晏然對人性善惡的解讀,引起她的興趣,她素日只喜玩樂,不愛讀書,然妹妹這番話不正好應證了讀書無用嗎?

隋靜對自己的結論胸有成竹,起身問道:“即如然妹妹所說,人性善惡難辨,我們讀這些聖賢書還有何用?”

晏然亦恭敬起身,道:“讀聖賢書不是讓你去辨善惡,而是讓你懂得‘善與惡’是糾纏在一起的,難辨亦無需辯。我們讀書的目的是為了明智,遇事不鉆牛角尖,與其拼命去辨人性之究竟,不如豁達接受世間萬物,如此日子才能過的暢快!你修宅院,是想讓自己住的舒服,你穿花衣,是想讓自己看著舒服,同樣,你懂得更多的道理,是為了讓自己心裏舒服。”

晏然一口氣說完,頭暈腦脹的坐回椅上。

吳教授聽罷,拈須笑道:“你能如此想也是好的,女兒家讀書就是為了多明事理,日後嫁了人,如此寬厚心性,也能宅院和睦,人生順達。”

晏然默然,心中暗忖:吳教授看人不準啊,我寬厚?我外祖和我祖父都說我是睚眥必報的女娘……

“但男子不同……”吳教授話鋒一轉,走到沈山桌旁,“你可以知道是為什麽?”

“學生知道,”沈山稍稍遲疑了一下,果斷答道。

“嗯,”吳教授用手指點書案,沈聲道:“科考與我們私下學堂討論不同,日後考試,若見到此類題目,你還是要多多揣摩上意,我朝理學和心學盛行,所有的真知灼見在風氣面前不值一提,你是個聰明的學生,應該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沈山恭敬答是,眼睛卻覷著前面座位上搖搖晃晃的女孩,只見女孩哈欠連天,小手頻頻捂嘴,一身杏黃色布衫,雖簡樸,但在陽光下熠熠閃光,宛如一朵綻放的太陽花,心下甚覺可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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